地表掀女

西藏生死書。這本書，很多年以前看的。

我答應了一位寫字的姐姐，要和她分享我的心得；她說，不好閱讀唷！我說，對呵！我讀得很慢。其實，當時我沒幾天就讀完了。讀完，是逐字看完；但是每一個字，帶給我的反思和震撼，來不及消化。這和一種讀完別人的故事產生的感動不一樣。

最近一年，斷斷續續地，重新翻了一些章節。索甲仁波切，一種西藏佛教的慈悲，沒有故事的文字，卻翻湧著激動的眼淚。

震撼的，是對生與死的感受。好像不是第一次的新生，好像還在重複某些片段。

西藏，對生死的態度，猶如吃飯喝水睡覺，看待自己的生命，超然地如同看待無關緊要的俗事，「未知生，焉知死？」但西藏佛教研究生死數千年，轉世喇嘛是否已經探知生死的奧秘？那僅是宗教歸宗教，是喜馬拉雅山旁的香格里拉，還是印度中國西藏的政治問題？

中陰，是西藏佛教解讀死亡後，人的意識脫離肉體的過程，短暫得也許不到一秒鐘便過去了，但是意識的醒悟、開脫，卻有著無限延長的步驟。

有過瀕死經驗的人都說，意識脫離那一剎那，真的是一剎那，竟可以回溯自己生命中許多過去，一清二楚，毫不含糊，說過的每一句話、做過的每一件事、想過的每一個念頭，而明明白白理智清醒的現在，許多回憶都是被忘卻的。那一秒鐘，無限在延伸，超脫出活著的你我能想像的理解。

夢中，我曾經騎在馬背上，為了救一個女子，拉她上馬時她不幸摔死，而我也因而在奮戰中被殺；夢中，我是瀕死的日軍，即便一生正直，身體還是被丟進滿滿是屍體的大坑裡，腦中卻出現一張令我遺憾擔憂的臉龐。

生死的秘密究竟達賴解開了沒？他生生世世轉世投胎，準確到沒有科學可以證明他的十四個身體是不是都是或不是他的。今生前世之謎，彷彿面紗即將被掀開。但這終究不能明說吧。

從夢裡醒來，夢中的那其實應該是陌生的面孔，理智竟能與現實中的真實存在的人立刻契合。根本沒有相同點，怎麼說服自己就是那人？但這是無法說明的。霸道的，是就是。若人有無數的前世，又無法像達賴那麼清楚辨識，則前世是今世的陌生人吧。

我坐著、喝著的水、看著的書、說著的話、眼前的同伴，都證明著我就是現在正在做這件事的我，但腦中的每一條思緒，都有可能累積著不是現在的我的過去意識。這是種詭譎的天羅地網。有種力量制衡著我所知或不知的每一條線。

這個宇宙的經緯，精密到是沒有細縫的面。

西藏佛教認為，人皆是神，我們都有神識，只是那面紗遮住了慈悲，看見了小我忘了真我，見到了眼前看不見背後；西藏生死書還是沒說清生與死的奧秘，但教人用原諒與愛揭開神祕的面紗。索甲仁波切終身在倡導關懷瀕死之人，即使僅是坦然的注視，無需言語，了解的眼神或握著將死者的雙手，就能給予無限的勇氣。

西藏人從出生就在準備坦蕩面對死亡。不是賭氣的自殺或一無所獲的死，而是懷抱真誠的醒悟面對一定會到來的那一刻，「既有生，就有死。」生在世上的每個人都是有意義的，追尋自己的目的，修行不只是不欠人，更要不欠己。坦蕩！死亡那刻，是否真的坦蕩？

如果沒有前世今生，達賴喇嘛得到諾貝爾和平獎豈不是有欺騙的嫌疑？我相信的。何況頒獎給他的是不信轉世的基督教徒。

讀這本書，我總是想著，多麼希望我是生在西藏的喇嘛，可以終生成日研修生命道理；一換個角度，卻覺得幸好我生在台灣，夏天有冷氣冬天有羽絨被無聊時有書可閱讀。每個講述中陰的章節，我就想像我正在面臨即將死亡的剎那，意識轉換的過程，我要原諒原本不願原諒的人事物，乞求我所負欠的原諒，讓生命乾淨純粹，發自深處的喜悅不是縱聲大笑，而是嘴角一抹細微的弧度，或是柔軟的了解的眼神。

那一刻，世界崩潰。原以為的桌子不是桌子、錢不是錢。原來只是一座虛妄的舞台，是場天衣無縫的謊言。楚門的世界看過吧？我相信當我們死亡那刻，就像是楚門發現他從小到大以為的家人朋友都不是真的一樣，縹緲浩大的宇宙，只有自己的修為是真的。自己是什麼，就是什麼。